無所不用其極《敦克爾克大行動》

敦克爾克的撤退行動在英國是家喻戶曉的故事。畢竟這是個全民動員，奇蹟般地將困在歐陸三十幾萬的英國士兵救回本土的故事，光是這樣講就覺得熱血勵志、滿滿正面能量又有教育意義(而且還是真的，光這點就高出什麼蔣公看魚逆流而上和華盛頓砍倒櫻桃樹不知道多少)。看完《敦克爾克大行動》以後能感覺出比起探討這場軍事行動在歷史上的定位，導演克里斯多福‧諾蘭最一開始的出發點明顯更接近這邊一些。

我必須說，我一開始看到片長只有107分鐘的時候真的很訝異，甚至有點擔心，畢竟近年諾蘭的電影動輒140分鐘起跳，他說要拍戰爭片總是會讓人不自覺認定會有個《搶救雷恩大兵》的長度。但在電影結束時，我其實認為這個不到兩個小時的片長是很恰當的，因為這並不是部傳統的戰爭電影。有別於一般的戰爭片，這部電影將一切的重點放在戰場上，從第一幕開始，觀眾看到的就是真實的戰場呈現還有趕赴戰場與逃離戰場的人當下的心境和反應。平常戰爭電影會採用的英雄主義或譴責論調在本片不是很淡就是完全沒有，真要說的話這部電影的目的更像是在營造出氣氛讓觀眾完全跟片中的士兵同步感受戰場的震撼與恐怖。

裡面沒有每一個角色個別的背景(有也是到最後才講)，不會有一群軍人在晚上聚在一起閒話家常，聊自己的家庭狀況還很不識相地說「我之後要回老家結婚」。考慮到全片都是在軍事行動中，這其實是滿合理的，畢竟所有角色都處於緊張亢奮的狀態，哪有這個閒工夫。不過這也是有反效果的，最明顯的就是觀眾其實不會特別與某一個角色產生共鳴(我甚至要看IMDb才知道戲分最多的那個角色叫什麼名字)，這在一般電影中是個硬傷，在這裡也絕對是個缺點。但這部電影想達到的感覺就是戰場上的所有士兵都是主角，比起像傳統電影中塑造一個獨立立體的角色作為觀眾將心比心的對象，本片的主要角色們更像是各個群體中讓觀眾看到的代表。不管是那40萬要撤退的部隊、渡海救人的平民們還是來牽制敵軍的空軍都在行動的成功中扮演了自己的角色，人人都是主角，大家都是英雄。

當然要找出傳統意義上的英雄角色還是有，就是湯姆哈迪飾演的擊墜王，裡面各種神救援，連退場都要堅持瀟灑。這邊我只能說，導演自己的爺爺在二戰時就是當空軍的(雖然沒有參加敦克爾克撤退)，應該是一點帶有私心的操作吧。是說認真懷疑當初是諾蘭寫了個幾乎全程戴面罩只露眼球的角色之後，想說「熟悉的眼球最對味」就直接找湯姆哈迪來演了......

裡面也沒有高層對行動在戰略政治層面的討論，像某位諾蘭本人其實滿喜歡的導演電影中一定會有的政府軍方高層瘋狂打電話又面色凝重地開會等待結果在這裡不存在。事實上整部電影對當時的歷史背景都只是簡略帶過，而且真的有德軍入鏡的畫面不多，大部份都只拍到他們開的戰鬥機和打出來的彈孔。整場行動的前因與後果也幾乎不提，看得出來比起詮釋歷史，導演更想專注在重現歷史上。

不過這部電影在政治上還是有些有趣的描寫，像是英國對盟國法國那種「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態度。就算是之前救了一整船英國人的法國人，到了人人自危的關鍵時刻還是第一個被推舉去送死的。從另一個角度，至少就電影除去結局的部分來看，整個撤退行動就像是英國對法國說「幫我撐十ㄇ...天！」以後就開始撤自己人，然後法國人就管他去死。當然結局還是有人留下來幫忙撤法軍就是了。

前面也有提到這部電影旨在營造令觀眾身歷其境的戰場，要達到這個目標相當考驗導演的功力。而就像英國窮盡手段要將軍隊撤回本土，諾蘭也是將他在這個題材上能用的各種場景手法都用上了。片中對轟炸與空戰，乃至於戰場上能夠發生的各種狀況的呈現都相當講究不偏離現實。雖然礙於分級尺度，不能像梅爾吉勃遜去年的《鋼鐵英雄》那樣用斷手斷腳、破肚流腸來展現真實戰爭殘酷的一面，但數幕沉船進水的畫面也能讓觀眾代入角色當下的窒息感，算是有彌補血腥能帶來的緊張感與恐懼。

更有趣的一點是，他甚至在敘事上也耍了一點聰明的小花招，這在他過去的作品中並不罕見，但會用在這部電影上讓我滿驚喜的。只能說諾蘭這次真的是有什麼能用的技巧都用上去了。

敦克爾克撤退對戰場上的軍人來說並不能算一次很光彩的行動，電影結尾那些逃出生天的士兵都認為夾著尾巴落荒而逃的自己將是江東父老唾棄的對象。結果他們卻受到了英雄般的對待，畢竟對留在國內的人來說，能活下來就已經做得很好了。最後片尾字幕也打上了「本片獻給所有人生受到敦克爾克發生的事件影響的人」，再再強調了這部電影的主角是參與撤退行動的所有人。再說以開枝散葉的效率來看，現在身為那些參與者後代的英國人只會更多，這場行動對英國人的意義應該超過我所想像的，也難怪出生於英國的諾蘭會無所不用其極，將這個題材發揮地如此可歌可泣。